原刊香港:《信報財經新聞》2006年11月4日 P.26
「沈偉舞蹈藝術」來港表演的同期,也帶來沈氏最新抽象油畫,看過他的畫作,線條重疊交織,長長一筆,驟然而頓,靜止的圖案卻像在幽幽地滲出旋律,再看《春之祭》那十二位在巨型畫上舞動的舞者時,彷彿看見沈偉在他靜止的畫上吹了一口氣,啟動了生命的氣脈。畢竟,顏料、畫布不過是他表達自我所感的其中一種方式。其舞作結合音樂、舞蹈與視覺藝術,2000年的現代舞《聲希》,就是以一幅碩大的八大山人畫作為舞台背景,配以藏傳佛教的天籟之聲;《春之祭》則把畫景鋪滿地板,舞者的衣飾花紋圖案和地上巨畫呈現了一致性,人融入畫,畫中有人。
史達拉汶斯基的《春之祭》,由法佐賽依演奏的四手聯彈鋼琴版本,令原本在技術上已相當複雜的樂章變得清澄輕巧,激發了沈偉的創作熱情。他說:「我一向對抽象概念感興趣,故此我只選取曲中的旋律和節奏,作為動作語言的指引,而略過了樂曲訴說的故事。我仔細聆聽樂曲後,選定了數種與音樂性質相符的體位系統和動作意念。」於是,一系列「數學般精確」的形體語言─延留、軸心轉移、動量、旋轉及旋體,隨着架構精密嚴謹的音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有人覺得《春之祭》的舞者是在那幅巨畫上瘋狂地比劃空間,像一場「比舞」大會。我看他們倒像十二粒棋子─燈光亮起,音樂漸大,「棋子」跟着節奏以碎步和「慢鏡頭」動作逐一「埋位」,在一個「大棋盤」上先靜悄悄地動也不動。在這種表演的開首,畫面給予觀眾很大的想像空間。舞者隨變得快速的節奏互相走位,填滿空間,互相舞動。當十二人一同往前向後舞動時,湧出一股「潮漲潮退」的意象。這首不規律的古典音樂,像幾首樂段互相交疊着,舞者數目之多容許他們在畫的不同位置,同時跳出不同的組合動作,呈現了音樂的多變,音樂也因他們變得立體。
只是,為何沈偉會在舞者的面上塗上白色粉末?想物化舞者?一如所感,要將他們變成棋子、變成公仔?當他們無論或站或坐,每次都只是用手搬動或屈曲自己身軀的一個關節部位時,就形同模特兒公仔或木偶般的肢體躍動,甚至有點像「殘障肢體」舞步。加上木訥的表情,人物都像在超現實的世界裏用肢體說着話兒。這一段舞步跟那「旋轉、飛跳」的部分形成強烈的對照。
《天梯》嚴格來說是現代舞或不?於我來說,它比較像結合了視藝的形體藝術。選用的音樂是阿弗佩爾特《給阿莉娜》及《鏡中鏡》的慢板樂曲─在一片緩慢的異域裏,舞者彷彿各自背負着一段前塵往事,那裏有很多遺憾、一些思念。在慢鏡的無重中,他碎步行走,她蠕動驅體,他橫越天梯,她突然一躍到他手上,他們互相對照,柔若無骨,恍若飄浮的微塵,了無痕迹。地上十二棵大小不一迷你的白色樹,是啟動各人靈魂的機關?是他們的記憶庫?畫面神秘又美麗。
兩面十層的階梯為畫面製造出三層的景深,舞者在最前方移動時,中景深的人拾級而上,漸行漸遠,變成一團黑色的影子,在天梯的另一端緩慢地沉沒。和《春之祭》一樣,舞者以白色粉末塗面,女的裸露上身,給塗白了的乳房和上身,如一尊白玉雕塑。灰淺藍色為主調的碎邊長裙延及地上,襯着一兩幅黑、白的長裙子,而舞者的一頭金色、褐紅色、白色和黑色的頭髮變成這幅畫面裏唯一富含色澤的視點,增加了素白灰藍天外天之美。
細慢的動靜在這種無重之輕中,伸延到天梯外的境界去,就在這幕異域景象接近消失之際,他們從天梯頂逐一向下倒「流」,然而,回流的,是他們捨不得帶走的思緒或是不可被蒸發掉的情感?
按 《演藝風流》今晚八至九時在香港電台第二、五台聯播,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協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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