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23日 星期五

尉瑋:畸人說夢 黎海寧與卡夫卡

原刊香港:《香港商報》2012年11月23日 B12

Photo by Conrad Dy-Liacco

 香港舞蹈家黎海寧,曾被林懷民譽為「最厲害的華人編舞家」。她為香港城市當代舞蹈團編作的經典作品《畸人說夢》將卡夫卡奇詭的意象糅合其中,勾勒出如真似幻的場景。作品於2004年首演後,曾獲邀前往廣州、澳門、台北與韓國巡演。下個月,這齣經典舞作將重現舞台。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香港城市當代舞蹈團提供

 2009年,我在文化中心外的廣場上邂逅《畸人說夢》。那次的戶外表演,僅僅展現了幾個舞作中的經典片段,卻已足夠令人屏息。印象最深刻的一幕,舞者翻騰跳躍,一個一個地躍上鐵架床。交替、爭奪,無止盡的角力在這一小方天地中隨著激烈鼓噪的音樂釋放。高超的技巧、精準的節奏把握,竟看得人額頭微微冒汗。那可是清冷的3月,觀眾們都還裹著大衣縮坐在廣場旁的階梯上,卻在那一刻被空氣中的熱力所侵襲,心神蕩漾。

 下一刻,舞者黃迪文手持一束玫瑰向著觀眾席走來,幾個害羞的年輕人忍不住笑著向後退散。他張大了嘴巴向不同的人獻上鮮花,口說著「我愛你」卻無法發出聲音。被選中的觀眾窘迫得無所適從,花束在人群中轉來轉去,卻沒有人願意接下。黃迪文焦急得有些汗流浹背,臉上的表情愈發誇張扭曲,人群中卻響起了竊竊的笑語……這真是個絕妙的比喻,卡夫卡筆下的荒誕不經與黑色幽默,夾雜著一點苦澀與無望,正在這繁華都市的海港邊上演呢。

黎氏卡夫卡

 這是卡夫卡,還是黎海寧?看黎海寧的舞作,總有這樣的感覺。不論是靈感來自「電影詩人」奇斯洛夫斯基的《永無休止》,還是源自張愛玲的《雙城記—香港·上海·張愛玲》,還是這發想自捷克作家卡夫卡的《畸人說夢》,你往往驚訝於編舞是如何進入了創作對象的世界。她喜愛文學、音樂、電影,但在創作中卻又摒棄了最為表層的文字和影像。她好像只是輕柔地進入了這些對象的創作世界,隨心晃蕩、飽覽奇景,然後再側身而出,將所見所聞娓娓道來——用她獨有的語調。

 創作於2004年的《畸人說夢》是黎海寧的得意之作,她向來喜愛卡夫卡,尤其喜歡《變形記》與《審判》。這作家與他的作品,已經在她心裡盤旋了許久,在那一刻突然通透起來,她於是把她眼中的卡夫卡印象呈現出來,用片段式的夢境般的方式。你不會見到具體的情節或場景,卻會被一種潛伏的情緒所攫獲。作品的英文名字叫The Comedy of K,直譯為「K的喜劇」,恰恰是一種黑色幽默的反諷,而這裡面的K,可以是卡夫卡,也可以是他筆下的角色。

重現經典片段

 「我覺得卡夫卡很特別,他的樣子就很特別,寫的東西也是。」黎海寧笑著說。很多人覺得卡夫卡很憂鬱敏感,但其實他在生活中也有明朗風趣的一面。在他朋友的一些回憶中就說到,卡夫卡喜歡在朋友面前朗讀自己的作品,讀到得意的段落時還會忍俊不禁,自己大笑起來。「他其實也很有幽默感,很溫和。我想每個人看他的小說得到的印象都不同。」

 在舞作中,除了黎海寧最愛的《變形記》和《審判》中的元素,她也將卡夫卡的人生放入其中。這位傳奇作家與父親間不可調和的矛盾關係、他多次訂婚卻終身未娶的感情生活,以及他對人生的看法,都會在黎海寧的編排下被重新呈現。

 「床的那場是差不多最後。我覺得,床好像不只可以一個人上去,而是可以很多人上去,於是逐漸逐漸越來越多人。他們好像都想要佔有那張床。那一段的能量也和其他的不同,我想要它節奏感較強,不要那麼沉,情緒上比較高揚。至於Dominic(黃迪文)的那場,是好像一個有點卓別林或者小丑風格的一個人,到處去求偶。因為他們有點像是扯線公仔的樣子,所以沒有人理他。也是想講他去求偶,但是卻找不到人去喜歡他,只是用比較輕鬆的手法去呈現。」之前,這個角色曾由香港笑匠詹瑞文扮演,動作表情更加誇張瘋狂,啞劇般的效果很受觀眾的讚賞。

 今年重演《畸人說夢》,大結構沒有太大的改變,倒是在小細節上重新雕琢,比如整個演出的長度可能就會稍作縮減,而由於參演的舞者不同,又碰撞出新的火花。

畸人說夢

時間:12月7日、8日 晚上8時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病床‧病藏 黎海寧再說K人夢

原刊香港:《U magazine》2012年11月23日 L074-074

Photo by Conrad Dy-Liacco
因為卡夫卡,黎海寧編創荒誕的《畸人說夢》,城市當代舞蹈團首演於沙士爆發翌年,演出映照當時社會,少數人被認為病了就被大多數人排斥。「當時想到不止傳染病,總之跟大眾不同就被視作不正常。」編舞家嘆道。八年後重排,眼下更離奇,夢魘揮之不去。

黎海寧(Helen)感懷:「就像他的小說《審訊》所寫,一個人不知自己犯了甚麼法,被迫受審,忽然無緣無故死了,這種事,全世界一直發生。」中學時代讀這位二十世紀奧匈帝國猶太裔德語作家,《變形記》和《審判》尤其入心入肺,Helen鍾意得不得了,又看了大量作者生平和日記。二○○四年春天,黎海寧以卡夫卡這兩部和作者經歷入舞,意像紛陳,從作品解讀社會,再閱讀演出,不禁掩面嘆息,好的作品儼如時代見證,經典只因超越時代。這次重排,Helen以首演後巡演外地的精簡版為藍本,最大改動是沒有詹瑞文參演。

床,人生小舞台比內衣更親近人,經常換的口罩,一比九十九的氣味,觸媒般翻出記憶底層的沙士昏沉。從物象說起,《畸人說夢》巧用幾件物件與舞者互動,傳遞多種意符,撩起百般滋味,多年後仍然記得,例如由始至終都在的床。黎海寧說:「兩部小說都寫主人翁在床上醒來,發生一連串莫名其妙,卡夫卡在日記亦提及經常失眠和做夢。我覺得甚麼事情都可以發生在床上。有人說那是病床,生病要床,睡覺、起床、做愛都在床上,床有很多想像與發揮。」記者說床下底也有很多事情發生,Helen大叫:「哎呀,沒有想到,你早點說就好,哈哈哈哈,小時好驚床底藏着鬼怪。」見證出世離世,若不熬夜,三分一人生都停留在這四乘六。同床不單異夢,准不准對方上床是角力遊戲。Helen覺得床是權力場所,編了一段眾舞者爭着霸佔床,「有人撲上去,有人被撐落床。」藏,異夢同床的喜悲比利時超現實主義畫家雷內·馬格利特筆下的男人總戴着黑禮帽,有時僅見背影,有時成群浮在半空,Helen用這種帽子作服飾,象徵壓抑。卡夫卡體弱,有肺病,與父親和女人的關係也有很多壓抑。「我們都有。帽子有很多象徵,簡單如戴帽除帽代表壓抑與自由,戴帽又像換了身分,拋起都有不同含義。」作品探討壓抑、孤單、拒絕,不是人想見的,反過來有人或者人有時渴求這些。Helen說就如卡夫卡渴求愛情,鍾意孤單,一直不敢拋棄孤單與人成婚。孤單與創作人難捨難離,鍾意孤單嗎?Helen連忙說:「我幾鍾意,不,我未必是鍾意,是需要。」是的,鍾意和需要是兩回事。

畸人說夢‧日期:12月7及8日,8pm‧地點:葵青劇院‧門票:$250、$180、$140‧查詢:2329 7803 text︱麥慰宗 photo︱Nova

2012年11月21日 星期三

洛楓:鏡中鏡的自我如何色相成空:沈偉的《限界》與《熒》

原刊:IATC(HK)「新視野藝術節」網上即時評論
http://iatc.com.hk/tc/forum_a_3_02.php?id=1367


觀看沈偉的舞蹈作品需要平心靜氣、淨化思維和心緒,那些跨行於舞蹈、繪畫、雕塑、多媒體影像等各式視覺界面總令人目不暇給也喘不過氣來,那些一層疊著一層的主題哲思此起彼翻,同樣也令接收的認知不能有一刻游離或渙散,前者是視聽感官的重量,後者是理性思考的覆蓋,而在這煩囂的城市中,這樣的觀舞狀態與其說是體驗,不如說是考驗!2006年看過沈偉的《天梯》,緩慢凝結如雕塑的靜態舞姿、寒光迫人的死亡動量讓我初次體認了「舞蹈」的冷凝風格,這一次沈偉給「新視野藝術節」帶來的《限界》和《熒》,卻是自我映像的衝擊與色相的纏結。

個體與世界的互動或干擾
《限界》關乎個體與眾體、以及跟空間彼此的確認和抗斥,一個人如何擺放自我?兩個人怎樣共處天涯?一堆公眾如何互利共存又互相擠碰?各自限界的頂點又在哪裏?沈偉以「斷片」的形式結構這些繁複的主題,以多重的視覺與複疊的視角呈現每個景觀的混融特質。舞作的開首是上下兩層的分割,台的上端高懸了橫向的錄像,下端則是看似漫不經意實際滿佈幾何對角排列的舞者,錄像與舞者互動如鏡像的對映,但這「對映」並非日常一般的單向,而是影像中有影像、折射裏有折射,每個對照隱藏另一層或多層的面向,形成像「鏡中鏡」的幻影,單一的身影給複製成無數重像,早已分不清誰是主體、客體,尤其是當對角排列的兩位舞者跟著鏡影重複相同的動作時,究竟是鏡中人還是鏡外人、是自我還是他者不但無由判別,而且真假、虛實混淆。整個片斷在無聲的寂靜裏進行,除了舞者間歇的呼吸以外,舞台上祗有整齊律動的節奏在空氣中竄動,觀眾的視點由是更加集中和屏息。《限界》的中段展示了人與人之間的interaction 和intervention,同樣是上下兩層的互動區域,舞者卻分成二人或三人一組,其中一人向另一人的頭、臉、肩、手或腰拍打或觸碰,被干擾的一方立刻做出相應的動作,或愉悅地挨近、或閃縮地避開、或略帶警惕的拒絕,揭示了個體與他人相處有時和諧、有時不協調、甚至緊張的關係;跟著編舞進一步將這個共存的空間收窄,在地板上投映細小的方形燈框,卻不斷加入舞者,或躺臥、或直立,左穿右插的無非在各自尋找可以移動的方寸,卻又無可避免的碰撞身邊的人,形成推拉的張力,一邊不停的移換自己的位置,一邊又被動地給挪移到不由自主的方位或邊緣,動作的肌理豐富,緊迫的節奏讓人感受那些自處或共存的艱難與困迫。

虛擬的、解構的存在規律
當現實的空間充滿擠壓,寸步難移也寸身難寄,在科技日新月異的變動裏,我們很容易不由自主的跳入了虛擬的國度;沈偉借用interactive video的現場效應,大量把玩個體與外在世界漫無邊境的流溢——一個女子胸前掛著方形的錄影鏡頭游走於眾人之間,即時的剪影傳遞到銀幕上,卻因太近的距離而看不清整體,或因太模糊的焦距而失去形狀,浮現了影像的氾濫頻密無助於現實或真實的把捉;此外,編舞也將電腦程式、晶片、電路和編碼符號等樣式投映在舞者的身上,像極了機械人的模擬形態,暗喻了個人與人際關係的程式化與虛擬性。到了結尾的時候,沈偉再來一個動作結構與解構的交互併合,他先讓十七個舞者以蛇形的弧線、一個接連一個的排成陣勢,舞者之間以頭、肩、手和腳作為不同的支點,或坐、或臥、或跪、或立,一面定位、一面撐成肢體的圖案,然後再由尾端的舞者走回前頭重新疊起新的架式,如此這般的構成尾部解散、頭部結聚的動作組合,不斷讓弧線陣型向後推移,推到盡頭時再返回前台堆疊,於是,絡繹不絕的肢體流動、連綿無盡的空間重組,帶來了視覺上奔流不息的動態,體現了時間、空間、個體周而復始也無始無終的凝聚與離散;最後全體舞者以胸身貼著背部的姿態一字排開,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一人移動即牽動整體,這是身體與身體的連鎖反應,猶如生命的構成,是由無數份子、原子的無形緊扣或牽動變化而成的化學或物質反應,從而形構萬物的存有——至此,沈偉的《限界》既帶有佛家輪廻再生的禪味,同時又彰顯了宇宙科學的自然規律。

大千色相成空的照耀
作為「世界首演」的《熒》採用環境舞蹈的形式,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堂的公共空間開演,觀眾則依照票價的劃分而被安排在地下、二樓到四樓的平台與樓梯之間觀賞,當然這樣的安排充滿階級意味,但我相信編舞者的原意是想打破看與被看之間的分野,樓上的人在看,樓下看風景的也成了風景的一部份,主體由是移作客體——是的,《熒》的設計心思也和應了《限界》的主題,以「舞蹈」探索界線的限制與開拓的可能,祗是它加入了「色相」的觀念,用以鑒照世態的形貌;譬如說編舞在地上設置了不同的演區,有平面的圓布、白色的斜板高台、透明的玻璃箱柜、矩形的鐵盤等等,讓舞者旋轉其中跟油彩舞動,他們以身體作為畫筆,將紅黃藍綠等七色顏料抹在手上、翻在地上,甚至滾在身上、髮上,由點、線到面,繪成不同的線條或塊狀,或青或紫的混成各樣色彩的層次;就在大家茫茫然企立於七色軀體幻變方位的陣圖裏的時候,燈光驟然暗下來了,耳畔柔和地傳來一下一下節奏跌宕、仿若寺院鐘聲的撞鳴,我彳亍於舞者與顏料之間,猶如置身大千的色相世界,四週人聲、樂聲、鐘聲與呼吸交疊,但心境卻出奇地平和空遠;我們知道當「三原色」重疊一起就會變成空相的白色,同樣,置身於色海之中一切還原為空,沈偉所謂的《熒》或英語舞題的illuminate/ 照亮、照射,其實就是一個洞明空相的照耀,祗是這個「空相」不以舞台框架,而以散落浮動的空間設置,也不以純肢體的游動呈示,卻以萬千色彩揮發到盡頭時化成了虛無、落得無形相可言、無實體把捉的體會!

洛楓

2012年11月11日 星期日

美籍華裔編舞沈偉 為舞蹈美學賦新義

原刊香港:《香港商報》2012年11月11日 T1

曾擔任北京奧運開幕式舞蹈總監策劃及編導的華裔編舞沈偉,將帶同兩齣作品《限界》及《世界首演新作》來港演出,作品是今屆新視野藝術節的閉幕節目。沈偉以多媒體、跨文化、跨界別的創作手法,成功將身體打造為藝術品,盡顯人體美態,為舞蹈美學賦予新定義,也為觀眾帶來嶄新的藝術新體驗,因而被視為當今最富創意的前衛編舞。文:Carick

由「沈偉舞蹈藝術」製作的《限界》與《世界首演新作》,是本屆新視野藝術節的閉幕節目,將於11月16及17日假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及大堂上演。


想像力驚人

這兩套舞蹈作品,均由美籍華裔編舞、「沈偉舞蹈藝術」藝術總監沈偉編創。曾獲美國舞蹈界最高榮譽的麥克阿瑟「天才獎」的沈偉,是史上首位獲得此項殊榮的華裔編舞,他同時是2005年何普曼最佳芭蕾/舞蹈作品獎及尼金斯基國際編舞大獎的得主,聲名早已響遍國際舞蹈界。沈偉集編舞、服裝設計、舞台設計、裝置及錄像創作等才華於一身,其編舞風格多元創新,影像設計美學更有種懾人的震撼,並原創出一套將動作、身體和空間整全融匯的「身體自然發展」舞蹈技巧,難怪被《紐約時報》譽為「想像力驚人」。沈偉以原創藝術語言持續為國際舞壇帶來驚喜,他早年曾花數年時間留在西藏、吳哥窟及現代絲路等地擷取靈感,並夥拍普立茲獎得主DavidLang創作了《回之一‧二‧三》,盡顯其前衛的編舞風格,大受各界好評。

創造嶄新視覺體驗

沈偉意象強烈、形式破格的舞蹈作品,每次演出均成為舞壇熱話。近年,他更嘗試將錄像、顏料和多軌道聲效等不同的藝術媒介,運用到舞作之中,創造嶄新的視覺體驗。是次沈氏帶來香港的《限界》,不但展現了其處於巔峰創作期的編舞造詣,也印證了他嘗試新媒體及環境舞蹈的創作新里程,因為節目中他首次運用了多媒體藝術,以流動人體雕塑挑動無重的虛擬身軀,令節目糅合了科技玩味與舞蹈藝術,舞者纏綿繾綣,美不勝收之餘,也為觀眾帶來無以名狀的藝術新感觀。《限界》是去年美國舞蹈節的委約作品,今次在香港演出的是長約40分鐘的濃縮改編版本,將帶來更密集的視覺震撼。

突破場地界限

至於新視野藝術節的委約作品《世界首演新作》,是沈偉為香港文化中心度身編演的環境舞蹈,他將這套新作放到文化中心大堂演出,觀眾將被安排到大堂上層的圍欄或樓梯等指定區域站立觀賞,突破了常規演出的時間及場地,誘發出空間與舞蹈之間的最大潛力。近年沈偉積極開拓另類表演空間,探討以編舞介入空間所產生的效果,這次他會將文化中心大堂中庭變作調色板,讓舞者以身體畫出流動山水。大堂同時配以獨特裝置,與舞者的人體雕塑互相呼應。而觀眾可在指定區域自由移動,部分於大堂演區附近的觀眾更可走進作品之中,跟隨感官觸覺,體驗近距離、多視點的觀賞經驗和獨特藝術震撼,開拓出一個嶄新的舞蹈藝術感知世界。想進一步認識沈偉這位前衛舞蹈家,可參加11月13日晚上7:30於香港文化中心行政大樓四樓一號會議室舉行的免費講座,講座以「新里程‧新體驗」為主題,沈偉將現身說法,剖析他當前的藝術創作方向。

2012年11月10日 星期六

黎海寧自由拼貼卡夫卡 城當再舞《畸人說夢》

原刊香港:《大公報》 2012年11月10日 A52

Photo by Conrad Dy-Liacco


【本報訊】記者李夢報道:那是一個美好的秋天,星期四上午。男子在一間四面是玻璃和窗的房間裡,將手中一束玫瑰,獻給面前的女子。「我愛你。」他張大嘴巴說,卻沒有聲音發出來。男子在笑,女子伸手接那束花。男子卻忽然收回手來。

易沙意的小提琴奏鳴曲遊蕩在房間裡。男子仍在笑。

這間房,是城市當代舞蹈團(CCDC)位於黃大仙沙田坳道的排練室。戴着黑色小圓禮帽的男女舞者,笑着或不笑的,正在排一齣舞。舞名《畸人說夢》,是黎海寧二○○四年的作品。時隔八年,這齣以卡夫卡生平為素材的舞作,下月初將在葵青劇院重演。

生平著作編舞素材

首演後,《畸人說夢》曾獲邀於廣州、澳門、台北和韓國巡演,卻一直無緣在香港足本重演,只在文化中心戶外廣場和某些頒獎禮上演出過片段。

「這作品我自己很鍾意,因為它比較特別。」談及重演原由,黎海寧說。

特別,在舞蹈結構方面。沒有明確的起承轉合,只是幾段夢境的自由拼貼。夢裡的故事,有關卡夫卡, 也有關他筆下的故事, 比如《變形記》中一早醒來變成甲蟲的格利哥,比如《審判》中直到被處死那一刻仍不知自己犯了什麼罪的喬治.貝登曼。

「我個人特別喜歡卡夫卡。」黎海寧說: 「他的那些話,講人生處境的,現在拿出來,依然有意義。」

黎海寧讀中學時開始接觸卡夫卡的小說,初讀便覺得那些魔幻的超現實的文字,很有趣。但當時,她並沒想過以他或他的小說為素材編舞。後來,她入了舞蹈這行,某次構思舞作,想不如說說卡夫卡吧,於是有了二○○四年首演的《畸人說夢》。

反諷人生矛盾情感

《畸人說夢》的英文名是「The Comedy of K」,直譯為「K 的喜劇」。黎海寧特意用「喜劇」這詞,她說, 「好像一個反諷」。用笑,反諷不笑;用絢爛,反諷荒涼。

就像卡夫卡的小說,講孤獨講無奈講人生悲喜講得那麼深,好像「一把劈開生活冰海的利斧」。

這幾段夢境裡,不單有《審判》和《變形記》,也有卡夫卡與父親與愛情的關係。「一方面,他想同女人結婚;另一方面,他又覺得自己好需要孤獨。」黎海寧說, 「卡夫卡是一個好敏感的人,好害羞好孤獨好矛盾。」害羞敏感孤獨的又何止卡夫卡。黎海寧為舞者設計的道具是一頂黑色小圓禮帽,一來符合二十世紀初歐洲人的着裝風格,二來也想用那頂時而戴上時而除下的帽, 「象徵壓抑,自由及其他」。一面是自己給自己施壓,一面是對壓抑的本能掙脫,這樣的矛盾,又有誰能倖免呢?

摘帽戴帽笑又不笑

黎海寧為結尾一段舞取了個小標題─假如這是一齣喜劇,他會堅持把它演完。舞者摘帽,笑,戴帽,不見了笑,又摘帽又笑,再戴帽再不見了笑,如此往復,直到史尼特克(Alfred Schnittke)某首曲子的尾音漸淡漸遠,最終消失在空氣中。

那是俄羅斯作曲家史尼特克某首協奏曲的第二樂章,名叫「每隻花瓶都盛滿哀傷」。史尼特克和卡夫卡一樣,都是猶太人。

「我並不是說我改編了卡夫卡的哪一部小說,甚至這舞講的並不一定是卡夫卡。」黎海寧說, 「那個K,可以是我,是他,也可以是你。」

黎海寧編舞、城市當代舞蹈團舞者演出的《畸人說夢》,十二月七、八兩日在葵青劇院演藝廳演出兩場,門票於城市電腦售票處發售。查詢可電二三二九七八○三。

2012年11月9日 星期五

林喜兒:一個關於卡夫卡的舞蹈劇場 K夢荒誕重演

原刊香港:《明報》2012年11月9日 D10

Photo by Conrad Dy-Liacco

故事荒誕奇情卻似曾相識,因為G和K 來自卡夫卡兩部經典作品《變形記》及《審判》。黎海寧的《畸人說夢》,一個關於卡夫卡的舞蹈劇場,2004 年香港首演後巡迴多個城市,八年後,在這個愈來愈荒誕的社會重演,在現實中,是否找到更多更多的G 和K? 文:林喜兒圖:城市當代舞蹈團

「完全因為卡夫卡而創作。」黎海寧(圓圖)一直喜歡卡夫卡,經典的《變形記》和《審判》也是喜愛的作品,「整個創作是從卡夫卡出發,借他的小說和生活作藍本。他的小說很有趣,他這個人物也很有意思。卡夫卡是個公務員,日常生活非常枯燥, 可是內心卻是另一個世界,為人很敏感,不懂跟女人溝通,所以幾次訂了婚又結不成,與父親的關係又不太好」。

《變形記》故事關於一個旅行社推銷員一早醒來, 發現自己變成一隻巨大的蟲,家人離棄他、攻擊他,最後死去了。而《審判》中的主角,一早起來後突然被捕,陷入一場官司中,最後沒有原因地被處決了。

《畸人說夢》在2004 年首演,社會氣氛還在2003 年SARS 的陰霾下,很多人看到當中描寫人性的焦慮與疏離,似是回應了當時的社會,「大概是因為當中有一段關於傳染病,所以令人有所聯想,不過作品完全跟SARS 沒有關係,沒有這個創作動機」。或者正如黎海寧說,正是這兩部小說的主題都很有探討的空間。

「當然這不會是喜劇」

《畸人說夢》英文名稱叫The Comedy of K,Comedy 其實是一種反諷, 「當然這不會是喜劇,甚至是悲劇。卡夫卡的小說像是很沉重,可是他的手法並不如此,有時反而是荒誕和滑稽。這個舞蹈作品是片段式的,像一個一個不同的夢,氣氛有時沉重,有時輕鬆,而且有點超現實」。黎海寧說到兩部小說都是關於莫名其妙的事, 「《變形記》令人想到人的孤獨感,忽然變成蟲是人沒法改變和控制的事,《審判》中主角遇到的事似乎很貼近現實社會,或許是很多人也有過的經歷」。作品在文學上以卡夫卡作出發點,視覺上則以超現實畫家René Magritte 的作品為藍本,「很快便聯想到他的作品,黑色西裝和帽的劃一形象,就像卡夫卡公務員身分的特徵,而帽又有象徵意義」。這是René Magritte 的Le chef d'oeuvre。

「我不會被文字限死」

文學是黎海寧其中一個靈感來源,但她不是要把文字變成舞蹈,「是從文學中作自由聯想,我不會被文字限死,把故事變成舞蹈作品不好玩,因為文本本身已有其特色,用另一個媒介去看,必須換一個角度」。黎海寧說她沒有要求舞蹈員一定要看卡夫卡的作品,而基本上她也不會說清楚這段那段是表達什麼。「我希望他們在排練時自己把它找出來而不會限制他們的想像力,直至排到某一階段再跟他們說清楚一點,不過大抵較有經驗的舞蹈員很快便會感受到整個意念。」卡夫卡的小說, 卡夫卡的生平,還有René Magritte,充滿潛文本的一齣作品,「當然看得通的觀眾在欣賞時會多一個層次,可是我們要做到的是令完全不知道的觀眾也投入當中,好像看見全黑色西裝和帽的形象,即使你不知其出處,也會感受到在表達什麼」。

《畸人說夢》巡迴多個城市,在八年後的今天重演,自然有其意義,「經典就是穿越時代的意義,從卡夫卡小說中看到的人性與社會,似乎更切合今天的社會現况,相信數十年後都是一樣,除非人類是真的徹底改變過來」。

《畸人說夢》

時間:12 月7、8 日晚上8:00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

票價:$140 至$500(貴賓票)

票務查詢:2734 9009

網址:www.ccdc.com.hk

備註:12 月7 日晚上7:00 至7:30 導

賞講座;12 月8 日演後藝人談免費公開綵排

時間:11 月10 日(明日)上午11:30

地點:CCDC 舞蹈中心賽馬會舞蹈小劇場

一覺醒來, G 變成了一條巨大的蟲。有一天,K 不明原因地被捕。

黎海寧代表作《畸人說夢》2004年在香港首演,隨後於廣州、澳門、台北及首爾等地巡演,被譽為黎海寧的代表作。

2012年11月5日 星期一

洛楓:越界舞影:新世代編舞的時代感官

原刊香港:《Art Plus》2012年11月


 怎樣觀看年輕新世代編創的舞影?怎樣書寫這種世代參差的觀照?或許如何寫比如何看更不輕省,因為現代舞、當代舞本來就是開放於無限的可能,看得多了早已不帶預設的觀點進場,但這個城市對年輕世代的舞蹈書寫仍是荒土寸寸,沒有依從也祗能從零開始。連續兩個星期去看香港舞蹈團八樓平台的《來自台北》,以及香港芭蕾舞團的《2012末日.重生》是驚喜連連的——因著「舞蹈」連起了兩座城市,因著年徑世代的越界演出重新喚發了低沉的舞蹈感官,於是我用「直觀」的方法切入這道舞影旋動的力量。

《來自台北》是由古名伸老師帶領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的表演團隊,編舞的和跳舞的既有研究生也有本科生,在年齡、風格、題材和表現手法上的跨幅很大,有新世代慣常喜歡沉溺的自舞自語,也有搗入社會經驗核心的冷靜反思。譬如說黃郁元、陳良芬編舞的《告白》以明明滅滅的燈光效果、紅酒潑灑身上殷紅如血的意象表達「女女」的情慾糾纏,纏綿繾綣之中刻刻蓄含驚慄的暴力;或如葉依潔編和演的《如果你也還記得》刻意釘牢地上的身影,祗有上身動作而無下肢移動的形態,搬演童年記憶的追認、童真的失落或保存,沒有大開大合的激情卻凝聚了勃發的青春能量。然而,我最喜歡的還是方凱欣(Cassy Avaunt,是的,是外籍學生)編舞的《227號進來》,不但充滿黑色幽默的視聽風格,而且表現了純熟的劇場手法,借用獨舞形式表達社會生活和工作的刻板、重複和被操控,男舞者孫梲泰穿著簡便的西裝進場,然後一直在VO(既是畫外音的voiceover也是口頭命令的verbal order)的聲控下做出不同的手腳和頭部動作,上層的權力操縱既不能反抗,個體便慢慢在工作和應酬之間流失鮮活的自我,直到喝了酒解除了理性的壓抑才有瞬間的盡情發放,但轉眼又必需返回原有的規範軌跡;結尾時他把自己裝入紙箱被打包拉走,人被零件化、裝置化的荒謬剎那散射出悲涼,而隨著主角的下場、下崗或下台,VO重新呼喚另一個號碼228進來,顯示同樣物化人性的過程即將重蹈覆轍下去。儘管這個舞作篇幅短小,但節奏緊密而力度張揚,以濃縮的意象和意境透現了個體存在的緊迫處境。

《2012末日.重生》聚合了香港芭蕾舞團和香港舞蹈團合共八位年輕編舞完成的七個作品,大部份以芭蕾形式編成獨舞、雙人舞或三人舞,其中以江上悠(Yuh Egami)和胡頌威合作編成的《白色謊言》最具破格的嘗試,其越界的風貌有四:第一是三十分鐘的演出糅合了現代舞、芭蕾舞、中國舞、探戈和肯肯舞等不同舞種和元素,而且接合得無縫無痕、渾然而成一體。第二是結構錯落有致,動用十四位舞者編成既是碎片形態又連接故情節的組合,每個段落可以獨立成章,各自彰顯自己的特色和主題,但串連起來又帶有「舞蹈劇場」的特質,共同指向一個層層遞進的核心命題;例如開首的篇章,舞台垂下的燈泡逐一點亮以後,一人拿著報紙一邊遊走一邊聚合散落四周的舞者,這猶如舞蹈結構的「加法」,待到全體舞者凝聚一起之後,又轉到台的左面以直線排成陣勢,再跟著中央一人逐步向前推進和隱入右側的後台,這是舞蹈形態的「減法」;這一加一減的遞變極盡視覺的美感,陣勢的移換也靈活多姿。第三是「性別」展演的別開新面,借用女裝男穿把玩性別易服的遊戲,男舞者穿上白色半截紗裙大跳探戈和肯肯舞,既混融陽剛與陰柔於一身,同時也顛覆了古典芭蕾舞裙原有的功用和性別定型;又例如「大衣雙人舞」的段落,一男一女兩個舞者一前一後共穿一件黑色大衣,在推拉或扶持的動作之間共舞、對抗、旋轉、脫離再穿合,激發了滿台既狂熱又冷峻的情感氛圍,到底是兩個不同個體的靈肉能否合一?還是一個自我跟一個「他我」的永恆掙扎與分裂?編演的動作肌理豐富,讓人苦思無限也苦無結果,連綿無盡的矛盾情結隨音樂與舞步奔流不息,開啟了渲染情緒的空間,因此,在這段雙人舞才剛完成之際便已有現場觀眾忍不住率先拍掌了!最後是舞台意象豐盛,編舞者擅於運用道具及其帶來的視覺景觀,燈泡的亮滅象徵了世界和生靈的毀滅與再生,在滿台舞影的交錯裏,無論是孤燈映照還是大放光明,都蘊藏了跌宕起伏的節奏;此外,「服裝」的借喻功能也跨越邊界,女舞者的西裝畢挺帶來一份瀟灑的帥氣,男舞者的蹁躚衣裙或陰性舞步呈現了身體建構的不同面向,更難得的是借用「衣服」探索權力操控、感情依附、自我脫落等各樣牽連生命與世界存在關係的議題,不落言詮也不落窠臼,散發清新跳脫的創意和風貌。

或許,書寫新世代的舞影並不容易,但那份貼近眼前生活經驗的提昇與跳躍卻在拼合自己的力量,方凱欣、江上悠和胡頌威的編舞技巧活潑、細膩、深刻雋永,能夠觸動心弦,也拍響了時代脈搏的和應。

2012年11月3日 星期六

沈偉舞蹈藝術打破常規演出時間及場地帶來《限界》及《世界首演新作》(附圖)


原刊香港:《香港特區政府新聞公報》2012年11月3日



  曾囊括多個重要國際大獎、獲《紐約時報》譽為「想像力驚人」的美籍華裔編舞家沈偉,將會與其舞團沈偉舞蹈藝術,為香港觀眾帶來破格舞作《限界》及《世界首演新作》。

  《限界》及《世界首演新作》是「新視野藝術節2012」的閉幕節目,由康樂及文化事務署主辦,將於十一月十六及十七日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及大堂舉行。

  《限界》是去年美國舞蹈節委約作品,見證沈偉全新的藝術探索,首次運用多媒體,以流動人體雕塑挑動無重虛擬身軀,玩味科技帶來的無以名狀新感觀。《限界》的香港演出為四十分鐘濃縮改編版,視覺震撼更為密集。

  近年,沈偉意象強烈、形式破格的環境舞蹈作品,每次演出均成為舞壇熱話。沈偉這次為香港文化中心度身編演的《世界首演新作》及慶祝新視野藝術節十周年的委約新作,會於大堂舉行,把大堂中庭化作調色板,讓舞者以身體畫出流動山水,誘發空間最大潛力。大堂同時配以獨特裝置,與舞者的人體雕塑互相呼應。而觀眾可在指定區域自由移動,部分於大堂演區附近的觀眾更可走進舞作,跟隨感官觸覺,體驗近距離、多視點的觀賞經驗和獨特的藝術震撼,全面開拓感知世界。

  沈偉集編舞、服裝設計、舞台設計、裝置及錄像創作等才華於一身,舞作驚艷國際舞壇,善於探討肢體動作的不同可能性,以跨越文化、形式界限,極具創見的風格享譽國際。他的作品糅合劇場和中國戲曲的視覺和說書元素,並融合東方哲學、傳統及當代視覺和雕塑藝術的特色。沈偉生於中國湖南,九歲開始學習中國戲曲,1984至1989年在湖南湘劇團任戲曲演員;1991至1994年任廣東現代舞團創團成員、舞蹈員及編舞家;1995年取得「尼可拉斯╱路易斯舞蹈實驗室」設立的獎學金,移居紐約;2000年成立沈偉舞蹈藝術。

  《限界》及《世界首演新作》將於十一月十六及十七日晚上九時三十分,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及大堂舉行。節目含有裸露場面。票價分五百二十元、四百二十元、三百二十元、二百二十元及一百二十元,門票於城市電腦售票網發售。全日制學生、六十歲或以上高齡人士、殘疾人士及看護人、綜合社會保障援助受惠人可獲半價優惠,其他購票優惠高達八折。

  舞蹈大師班於十一月十一日下午三時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後台六樓排練室GR1舉行,導師為嘉芙蓮.朱維特(沈偉舞蹈藝術排練總監及資深舞者),以英語教授沈偉發展出來的「身體自然發展」舞蹈技巧。票價二百元。

  沈偉亦會於十一月十三日晚上七時三十分在香港文化中心行政大樓四樓一號會議室以英語主講「新里程.新體驗」。免費入場,座位有限,額滿即止。

  節目詳情可參閱於城市電腦售票處備取的節目手冊和單張,或瀏覽網址www.newvisionfestival.gov.hk。

  節目查詢可致電2370 1044。信用卡電話購票:2111 5999。網上購票:www.urbtix.hk。



2012年11月3日(星期六)

香港時間12時31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