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12日 星期四

盧偉力:舞蹈何為? 舞評何為?

原刊香港:《信報》(Hong Kong Economic Journal) 2012年1月12日 C5



一年開篇的文字,似乎多少來點回顧與前瞻,所以我今天也就坐下來,想一想香港舞蹈的境況,並展望香港舞評的書寫。

作為一種社會存在,舞蹈在香港也許可以追溯到英國殖民地時代,衣香鬢影,外國僑民、高等華人,在歷史的天空下,也許還有不少未發掘的故事,若隱若現殘留在某些建築物中,張愛玲小說《傾城之戀》就描寫1941年香港淪陷前夕上流社會的舞場;然而亦就在這地方,在日本軍事佔領香港「三年零八個月」之前,時代風雲之際,在某些聚會中,或許曾經有過現代舞的試演,出生於西印度群島的中國著名舞蹈家戴愛蓮(1916 -2006 年),三十年代在歐洲修習現代舞,學成後回國投身抗日,曾在香港停留過一段日子,烽火故鄉,八方文化人聚首香港,白雲裏有揮之不去的寄託。

社群.文娛.藝術.論述

和平後,我們知道四十年代末有相當蓬勃的中國民間舞、民族舞甚至青年社交舞、土風圓舞等運動。這是一個有趣的年代,這是中國政治巨變的前夕。當時,在左翼文化圈,在左翼工會、學校,甚至有過一陣「秧歌」舞熱,彷彿「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火紅的聲音,太強烈了,於是香港政府當年曾驅逐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原歌舞團」,他們轉輾到東南亞活動。

所以, 香港舞蹈的起動, 是與社群從屬(community identity)有直接關係的,而這份社群從屬,一直在這城市的不同角落滋長,只是未見大型的集體性步調一致的群眾舞。因為在香港,「群眾」是一個微妙的名詞。

香港市民群動的節奏,在社會經濟轉型,中產階級壯大後,就漸漸成就了一個行業--兒童舞蹈中心;一項文娛--社交舞(體育舞蹈),一個身份符號--芭蕾舞。

而在七十年代中香港本土文化意識崛起後,出現了以藝術探索為主要方向的香港舞蹈。

八十年代我們的社會在一種歷史張力之中前進,藝術活動的開拓,不論其方向,不計其深淺,甚至不問其內容,總會有人關心,總會引起某處一些迴響。那是香港舞蹈的另一個黃金時期,有心人很多,身體力行。

香港當代舞蹈藝術是幸運的,因為她趕上了一個香港人群情起伏的歲月。只要跳躍,就成舞蹈;只要舞蹈,就是論述。

需要是創造之母,香港舞蹈的八十年代,體現着香港本土文化生長的需要,並在特殊的政治環境中,為香港人(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輸送藝術養料。

後六四.後過渡.後九七.後現代

從九十年代開始,香港當代舞蹈,無論形式,芭蕾舞也好,現代舞也好,民間舞也好,都不能純粹自足了,一切實踐都在某種大背景之下進行。

於是,我們有黎海寧的《九歌》。這是「後六四」的作品,我認為是香港當代舞蹈飛躍性的作品,它的文化論述意義很大,黎海寧是為民族英魂送喪;於是,我們見證了一潮香港獨立舞者,有意識地要通過舞蹈去說一些他們關心的事,這亦是馬才和、嚴明然的《不是雙人房》的引伸博喻,我們,舞者非舞者,舞與不舞,都得在時代的洪流中過渡,選擇不舞,是態度,選擇某種動態亦是態度。

香港舞者的身體起了變化,這些變化,象喻層的、實體層的、抽象層的,都反映在這十多年的作品中。於是愈來愈多編舞人挑戰舞蹈的美學基本原則,例如引入生活節奏,引入戲劇元素,甚至引入非藝術處理,我們可以把這些叫做extended d ance(泛舞蹈),也可以視之為香港舞蹈在回應時代。

這是一種從事藝術的基本態度。

從這個角度看楊春江、梅卓燕、楊惠美、陳敏兒、黃榮祿等就有另一番體會。

從這個角度看形亮、鄧樹榮為「香港舞蹈團」編導的《帝女花》,看伍宇列為「香港芭蕾舞團」編的《糊塗爆竹賀新年》,看曹誠淵等為「城市當代舞蹈團」編的《城市封神》,亦另又一番體會。

舞評何為?

孔子說:詩可以興、觀、群、怨。香港的舞蹈,亦走出了這軌迹,愈來愈多舞蹈作品是作為文化論述而樹立自己的,那麼,舞蹈評論所要做的事,除了對一個作品的藝術審美判斷之外,亦必須要引伸處理舞作的文化關聯,而這是言人人殊,易見分歧的。

或許因為這樣,近日《演藝風流》拍檔洛楓疲倦了,她電郵說:「想停下來想想,尤其是想想舞評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她這一聲嘆息,引起一些評論人、文化人的關心。

評論工作,是感覺、識見、經驗以及心力,在特定時空的言語表述,是向自己的存在交代。所以這亦是順心而為的事。

撰文:盧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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