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27日 星期二

文潔華:機器玩偶

原刊香港:《信報財經新聞》2012年3月27日 C7

本年香港藝術節的節目《機器人幻想曲》(Sans objet ),舞台上出現了罕見的巨大而漂亮的機器人,「它」的移動有板有眼,且偶爾發放着情感的信息。兩個演員圍繞着「它」,跟之互動。機器人的顏色和軀體,可以用「瑰麗」來形容,「它」顯然是導演奧雷里思.博里(Bory)的愛人。

博里說他刻意要製造一九七〇年代應用於工業界的機器人,把它從工業環境轉移到舞台上,擺脫它原有的工業用途,變成與人共舞的演員。事實上,那副瑰麗的機器伸展出的械臂,曾友善地在舞台上向有血有肉的人招手,彼此以玩伴相待。

演出的時候,兩位都叫奧利維耶的演員對機器人的態度實在可堪玩味。他們一面震懾於械臂的「壯美」,一面又試圖在它的鋼鐵軀幹中穿梭;時而在它的空隙間躺歇,時而又警覺於它的械動。

七〇年代的機器與工業在香港同樣有着密切的推動關係,其時我身邊的人選讀機械工程的比電力工程的更感自豪;機械是他們人生的未來。如今在賽馬會創意中心保存擺設的舊式印刷機,是中心前身工廠大廈的遺物,見證了機械在香港工業年代的輝煌……或許人對機械依然抱持着一份莫名的敬畏,以致兩位奧利維耶都顯得戰戰兢兢,在機器人的存在空間裏插科打諢,那份關係算不上是和諧的。但博里真的打算把它當玩偶,說它是百分百的科技生物,那份表現一廂情願極了。他說人與機器的關係一日千里,我們最好不再去衡量對錯,而是去接受事實。他的選擇是把它變成無利害關係的演員,對應當下的雙向趨勢:把機器人人性化,另一方面把自己變得像機器人,哪怕人類給機器人比下去……

拉美特里(La Mettrie)於一七四八年發表的代表作《人是機器》,為那個時代歐洲人對機器的情意結及着迷立言。他深深仰賴自然,並以人為自然設立的有秩序、有組織的有機體。大自然的生命力製造了一顆特殊的「塵土的心靈」,它比那些任憑用黃金材料拼砌起來但愚蠢的心靈好得多。他留下的這段話迄今仍是黠語:「人體是一架會自我發動的機器;它由體溫推動,由食料支持,沒有食料,心靈便漸漸癱瘓……可是當你呼喚軀體,把各種活力養料、烈酒倒下去,那心靈便會開朗和活潑起來,甚至像士兵一樣變得剽悍非凡……這部機器決不會殘酷地對待他的同類,雖然他是憑着整個動物界所共有的自然法則,不願意對他人做己所不欲的事情。」唯物的理性的推論,還是替自然解說。人體管是一部特殊的機器,今天仍得向新一輪的機器人靠攏。演員在舞台上跟機器人共舞,多努力還是見出了獻媚和隔膜來。

文潔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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