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27日 星期四

梵谷:如是觀

好幾年前,在外地學習歸來,在還未曾完全調整好重生投入生活的心態下,在寒冬的某一天,獨坐在一個小公園的長椅上等朋友,那時侯,頭頂上的太陽正猛烈,曬在身上讓我感到暖洋洋,雖然只是偶然停下無所事事的在等待,我的心情卻無油地生出一份愜意的感覺。偶然眼光飄到身旁隔不遠的一長椅前,原來有一隻狗也如我一樣,懶洋洋地躺在陽光底下,牠一半身被擋在長椅的陰影下,另一半身就暴露在光線的撫摩下。我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那隻狗身上,看牠一直瞇著眼,偶然耳朵會搧動一下,越看越覺得牠也是一面的舒泰;忽然,自己心裡覺得,好像我是牠,牠也是我。我和一隻狗,在寒冬日照下,偶然相遇,感覺著彼此,就讓我意識到,呼吸著,被太陽暖著,生活竟然可以樸素如斯。後來我轉眼望去公園外匆匆行走的路人,在靜觀一會後,便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甚麼。

在看到台灣無垢舞蹈劇場演出《觀》的時候,舞台動作開始了不久,我那「人和狗」的記憶片斷很快便靜靜地在腦海裡升起。這並不是說舞台上發生的東西很無聊,以致我要靠無聊的記憶或是發白日夢來打發時間。相反,是因為在舞台上出現了凝神靜氣的狀態,而刺激起我再次捕捉過去發生過的屬於生命片刻的悸動經歷。無垢舞蹈劇場的創作總監林麗珍,是繼《醮》和《花神祭》之後,前後花了九年的時間創作了《觀》這個作品。聞知這個作品的源起是因為林麗珍在基隆港看到黑鳶俯衝在海面上叼起死魚,決定借黑鳶的眼睛看土地被揮霍,看人心的貪婪,最後以原住民鷹族的寓言故事完成了《觀》這個關於天、地、人的終章。單這樣看,我們就可以想像到,《觀》是涉及那種人類和自然「同生共死」的話題。而追朔原住民的寓言故事,發遠古之幽情, 以舞蹈來體演又是最好不過的手段。因為如果以過份現實的方式來說故事,我們看到的不過是一種虛假的再現,要尋幽探秘恐怕無有所成;唯有舞蹈,直指性情,在抽象中重構你我的想像,反倒會不落俗套。而我的記憶,就正是被眼前的遠古氛氤給喚醒。

我是如此觀《觀》的,舞台上舞者力量凝定、動作遲緩、行動中肢體緊貼近地面,這一切構成了厚重的屬於大地的一股力量,。舞台的視角元素簡樸卻發放巨大的影響,相對純淨的顏色對比強烈,由燈光和實體構成的空間佈置簡約而線條明淨,因此舞者的動靜得以集中顯現。這一切是外在的,而正因為舞者的動靜被放大了,他們透過自身發放的能量被更清晰地傳遞到我的眼前,於是,我不只是看到舞蹈動作,同時感受到舞者內裡的悸動情感。像白鳥這個角色,那怕動靜僅在指掌之間流動,那神化的形像一樣透視出屬人的細膩的內在的質感。於是我感到,天、地、人被融合在一起。

說到底,在台上出現的遠古氛氤,要歸功於林麗珍對自然的關懷,她重視的並非炫目的技術展示,而是對基礎的人和生活關係這因素;因此,一切舞台上出現的物料如舞者手持的道具、身上披掛的衣服物料等,都變成舞者必須與之對話的對像。這些基礎物質一方面是人在生活中必須依持的,我們可以稱之謂是回歸生活的屬於自然的的基礎,同時由這種對話而產生出的動作,可以融合生活的質感,
為舞者搭通了更強烈的內在依據。而把這些都推前到神話的年代、推到屬於大地的簡樸的想像,「現代」自不然要退場,而一種形而上的精神狀態便藉著舞動身體內裡的力量而拼發。

靜、緩慢、重覆、極少轉變、非技術性,這樣的演出,好看嗎?

我不動,只是觀,而我除了感受到舞者的悸動之外,也被催動而拾起一段記憶碎片。而那記憶,亦事關在同樣一次靜、緩慢、極少轉變、非技術性的狀態下而得悟。

靜、緩慢、重覆、極少轉變、非技術性,這些都並不屬於香港這個城市的個性。在那「人和狗」的經歷之後,就再沒有類似的感悟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對我來說,《觀》就像是一下當頭棒喝,說甚麼環保?請放慢一下服步,調節一下自己的心態吧!

梵谷
二零一一年十月二十七日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